飘起小雪,下得稀薄,还没落到肩头就化了。
不知怎么地,就又走来了碧缭阁。
“寂寥小雪闲中过,斑驳轻霜鬓上加。”他驻足,望着几盏红灯映照下的簌簌雪影,说了这么句。
又笑了。
良辰佳节,此句委实不相宜。
站了会,顺着迂回的台阶上楼,顶楼一如往常布置,净瓶里新插了柔嫩的一枝柳,不是这时节的物,看上去就有些怪,还是忍不住多看。
到底难得春色。
他把柳枝移到避风处,盘膝坐案前,将酒温上了。
倚着朱红栏杆,慢慢斟,慢慢饮,后来雪下得大一点了,才有了些况味,显得这个除夕夜不那么无趣。
和顺轻步上楼来。
“……嫌菜色不好,打翻了,要见相爷。”
“嫌不好,重做就是。”容翊笑,白玉面容月色下皎皎,愈显的温润,“照她说的去做,宫中赐菜,也一并送去。”
“是。”和顺应道。
不在饮食上苛待刘妍,倒不是容翊心有多慈。
身体的苦往往不如心中苦。
刘妍往日有多风光,对比今日的境遇,就有多惨烈。送她宫中饮食,为的就是提醒她,别忘了自己曾是个公主。
和顺走后,容翊觉嘴边醇酒也都淡瘪无滋味了。
甚是扫兴。
夫妻一场,他也借过她的势,原也想相敬如宾,无事过一生。她偏执着,偏要跋扈。这也就罢了,偏还狠毒。
那就怪不得他狠毒了。
酒劲上来,他撑着头,欹身长案上,正好对着云状起伏的层梯。
瞧着瞧着,仿佛就看见了那么一个人,白衣,扶栏杆而立,眉如画,眼如潭。
——是他脑中对于那幅形貌最清晰的记忆了。
正因为清晰,清醒得也快。
终究不是。1
不是,所以即使在最寂寞的时候,他也没有强求。
他是什么人啊,容家周郎,一朝相爷,何须去强迫一个心另所属的女人?
当得知莫以禅进宫求旨时,他心中是有些不快的。
想过施阻,最终也没那么做。
他已经毁掉了一个柳青芜了,这一个,就放她去自在圆满吧。
“河畔青芜……河畔青芜堤上柳,”他轻吟,有些醉态,拍抚着栏杆,“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中朱颜瘦!——独立小楼风满袖。”
“哐”一声,牢门打开了。
宁鹤年抬头,看见一个掌灯的人走了进来。
奇丑,说话声音也难听,“我是苏家的人。”那人说道。
苏家,炙手可热的新贵,来找他这个死囚犯做什么?
连本宗宁家都放弃了他。
宁鹤年歪过头去,继续睡觉。来人倒似有耐心,盘腿坐在牢房里散发着霉味的地面坐下。
“柳青芜!”他说了一个名字,“沦落至此,宁公子是为了一个叫柳青芜的女人对吗?”
多年来再也没有听人提起过名字了,宁鹤年骤然里身体一僵,黑暗中一双警惕的眼盯紧来人。
此人有备而来。
他在禁军围剿明宫的战役中,倒戈替穆典可挡了王玄一戟,回来就被投入了死牢,这件事,知情的人并不多。2
毕竟天子要面子,被江湖门派打得落花流水,这种事外传不得。
“你们想做什么?”宁鹤年问。
“能做什么呢?”那人笑,“一个死了多年的,骸骨都已融化的人,还能拿来作要挟不成?”
那把难听的嗓子在耳畔嗡嗡不宁,“何况城南柳家,那可是容相爷羽翼下的人,明硕公主病前何等嚣张跋扈,尚且奈何不了——我此来只为替苏大老爷问候宁公子一声,想为柳青芜报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