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到洛阳路途千里,常素衣回娘家一趟不易,自要住够了才走。
原翡并未在家族中掌权,说忙也忙,但不是不得抽身,临行妥善安排好了手头事务,带一双儿女陪妻子住在娘家,说是随她高兴住多久。
合生堂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素衣夫妇有心,精心给三个侄儿挑选了一大箱笼有川地特色的玩具,是洛阳市集上买不到的。
有了新伙伴又有了新玩具的成缺和若冲兄弟俩有半月不曾吵嚷着要跟穆典可回梧院了,着实令她松闲不少。
不过一堡主母,彻底闲下来是不大可能的。
这天穆典可要去广济堂处理一些事情,正巧邓姑生辰在即,她受居彦所托,带了小礼物前去探望。
远远庭树在望,冠盖如云,掩映屋瓦。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从里走了出来,看行去的方向,应是要往药房取药。
仲夏近午,白日耀烈,泼洒人身上如罩一层光障,脸与身形俱看不十分真切。
但穆典可还是认出了那人来。
是穆清桐。
穆清桐是在她生下居彦第二年嫁去广陵的,据说在此之前穆沧平为她安排相看的青年才俊多达十七八人。穆清桐心系亡夫杭演,一直未曾松口。
最后相看了南槿。
三月相见,五月即嫁,被传为一段佳话。
穆典可却晓得,这是穆清桐不得不为之的保命之举。
当年事她思来想去,觉得极有可能穆清桐就是徐攸南口中那位不曾露过面的“首座上君”,毕竟对穆宅和青山祖宅中的人事如此熟悉且能随意拿来作筏的人实在不多。
后来穆沧平的举动证实了她的猜想。
再嫁离开洛阳,是他给予穆清桐最后活命的机会。他待侄女,倒比亲女要宽容得多。
常居彦送给邓姑的礼物价值并不贵重,贵在心意足。是一个小小的竹木制成的穿针器具,不晓得他从哪里得来的,制作精良,极易上手。
邓姑年轻时勤苦好学,一宿一宿挑灯夜读,熬坏了眼睛,穿针引线十分费力。正是用得上。
“……巴巴算过日子了,得上学,不然要等到生辰当天亲自送来的。”穆典可笑说道,“只好便宜我做顺水人情了。”
邓姑感动得抹泪星。
老太爷看重曾长孙,特意请了她去照料孕中的穆典可,后又协助照料小儿的饮食起居,算起来,她与居彦也就那么两三年相处光景,竟叫他记挂心上,费心至此。
“小公子念旧,重情义,少夫人真是好福气。”
穆典可浅浅笑,居彦心中有仁义而不滥施,这一点随他父亲,她心里头是很满意的。
又说了些别的话,告辞出来。
只字未提及穆清桐。
常家堡的大夫们重医德,纵使她是少夫人,也问不出病人的私隐来。
况且好猜。
穆清桐两嫁无所出,邓姑所擅又是女子孕产与小儿病症,想来穆清桐前来问诊绕不开子女之事。她也不关心。
穆沧平意外出现在广济堂门前。
大街上人来往,他握一柄剑鞘脱了漆的旧剑站在道旁,玄衣如墨,目如定,周遭一切景——飞檐斗拱,垂挂杨柳,辘辘车马……仿佛都成虚影。如此惹眼,又如此孤独的存在!
穆典可隔着行人与穆沧平对视,有一瞬里竟觉他可怜。
可怜又可恨。
“走走?”穆沧平说道。
是问句,却并无多少商量的余地。
穆典可想,她就算拒绝,大概也是拒绝不了的,便不应声,转身自顾自地往前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穆沧平走在了前面。穿过闹市街巷,一路往北,再走,就要出城了。
穆沧平终于停下来。
“我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