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到,要报歆红语的仇,会很难很难,比她所预想的,还要难。
正如她对穆岚所说,人这一生,活在起伏当中。一个人是强是弱,端看他在最低处如何应对,而绝非风帆顺遂之时。
穆典可这样的人,受得起人在巅峰时的捧赞,也熬得住低谷里的冷寂。她敢豁出命去争,也能够坦然地失去。
因为自信,所以强大。这样的人,哪怕武功尽失,仍是不可小觑的劲敌。
穆典可目送歆白歌的背影在道路尽头消失,伫立良久,一转身,看见常千佛正站在曲廊深处,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日光已薄,穿透长廊的叠檐高柱已然有些无力,他就那样长身站在光暗交界的地方,眉目被光影蚀得深邃又沉静。
而一个时辰前,他分明还是另一幅模样。
她说她要跟他去,他高兴得像得了全天下,抱着她在露台上转圈,拖着她的手去见长辈,逢人便言说“这是典可!”
——是我的典可。
她不是看不到凌涪这些人眼中的嫌弃,但她是真的开心,她发自肺腑地心爱着这样一个常千佛——因为她,失却稳重,快乐成一个孩子的模样!
东风恶,欢情薄。
她朝着常千佛疾走,走得如此慌张急促,上台阶时甚至差点被自己的裙裾绊倒。她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声音急切而颤抖,如同身后有无数头猛兽在追赶,“千佛,你带我走!”
带我走吧,去哪里都行!
她不要回头,不要重陷那个令人窒息的污泥烂沼之中。重活一回,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些亲不亲仇不仇,令她伤透了心的红尘旧人,她只想牢牢抓住眼前这个男人,他视她如珍宝,从不曾伤害过她。
“好!”
车马碾碎夜色,在黄土大道上疾驰。
颠簸摇晃的车厢里,穆典可静静偎靠在常千佛怀里,两排又长又直的睫毛投下来,在冷白的面颊上印上两抹浓影。一路上她一直闭着眼,却始终没有睡着。
“我们这是去哪?”她轻声问道。
常千佛低下头,在她的鬓角轻轻口勿了一下“去豫西。”
穆典可的身体便僵住了。
凌涪说过,穆沧平突然离开江淮,多半是要赶往豫西同韩荦钧汇合,而金雁尘最近也极有可能就在豫州西北一带活动。
常千佛没有带她回常家堡,也没有去别的任何地方,偏偏选了豫西,当然不是为了带她浪迹天涯,逸情山水。
她反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袖。“我没有骗你。”她的声音说不出的紧张“我……”
“我知道。”常千佛抬起手,轻轻包覆住她握成拳的素手,低声说道,“你从来不肯轻易许我什么,这次你说了,我当然信它是真的。我若只是想得到你,自是可以带着你一走了之。可是典可啊——”
他说着叹了口气,握紧她的手,“我怎么不知道你呢。我想要你在我身边,也想你在我身边,每一天都是开心的。”
穆典可眼圈发红,扭身抱住了常千佛,把脸深埋进他的胸膛。
这个人,总是能够轻易地洞穿她的内心,又温柔地包容着她的所有。
“睡一会吧。”常千佛揉捏着掌中细腻的五指,柔声说道。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每一次触到穆典可手上如婴儿般滑嫩的新生肌肤,他还是会觉得心疼,“有我呢。”
“嗯。”
她终是呆不住,又自他怀里探出头来。
“怎么了?”常千佛俯首问,最后一个字被一道温热堵在唇齿间,软糯的,清甜的,停了有瞬,飞快离开了。
“谢谢你,千佛。”
穆典可缩回到常千佛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两颊浮着笑梨涡,微烫。
这一觉黑甜,醒来时马车停下了。她是被车外的打斗声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