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棠昨夜没有熟睡,在机舱里稍微闭目,便可以晕晕乎乎睡下了。可是但凡有个气流颠簸或是孩子哭闹她又极易醒过来,半梦半醒之中只觉一双久违却又熟悉的凤眼像幻灯片一样悬浮在眼前。她似乎还留有理智,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看这双眼,不要去看那一张脸,这都是梦而已。可是那一双带着怨恨的眼眸却越来越逼近,她再也忍不住,大口喘着气睁开眼。临过的空姐见着,送来一杯热水,俯身问她还好吗。映棠忙抬头微笑,只是噩梦惊醒而已。整个机舱已经进入暗夜,只有少数几盏微黄的小灯亮着,灯下有无眠的乘客在夜读。映棠冰冷的双手握着稍有发烫的纸杯,渐渐有了暖意。缓缓升起的热气在厚实的玻璃窗上蒙了一层白雾。她侧身隔着这一层白雾,去看窗外无边的漆黑。映棠用指尖轻轻擦去玻璃上轻薄的雾气,感受着玻璃上的冰凉的寒意,这突兀的明晰了的无尽黑暗竟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飞机失事,她从这几万英尺的高空坠入刺骨的太平洋,她会在寒冷中溺水身亡。上次和坐在立谦身旁的时候她貌似也有过这种恐惧,但是却是很坦然,觉得那也是一种死法。可是这一刻,她却害怕起来,她怕自己死了,就没人给文启作证了。
在不知道多少次醒来睡去的循环之后,机舱里开始亮堂起来,周围的人讲话也不那么可以小声了,映棠转头看到交错的云层下斑斓色彩的海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要尽量避免和文启相见,她要和林立谦郑重地划清界限。林映棠双眉微蹙,俯瞰着这座她生活了十来年的都城,此时此刻,她既想亲近又想远离。
下了飞机,大清早,六点多的光景,入城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映棠按下计程车的车窗,看着路边开张了的早餐店,那是她久违了的豆浆油条的香味。刚回来,她已经开始不舍两周之后的离开。在太平洋另一端的陌生国土上,哪里有北安这样热气腾腾脏乱拥挤的烟火气。她突然想,如果她就是北安城里普普通通市井人家的女儿多好,每天早上可以买一桶豆浆和一纸袋子的油条给全家当早餐。她要有一对平凡纯良的,感情很好的父母,她要做最乖巧孝顺的女儿。那末,打死她,她也不要去那个只有咖啡甜甜圈的番仔国了。
回到家,一开门,林映棠一路上看晨光熹微街景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她放下行李箱,缓缓走到窗台的白墨兰边上,四五条淡绿色的枝杆从长条的绿叶中抽出来,枝杆上开了好些白兰。这些白兰开了两层,外层是淡绿色,内层是纯白,白绿相间的花瓣错落有致地包裹着嫩黄的花蕊。映棠俯身用手指在花盆内沿轻轻擦过,一看白白的满是香烟灰。林映棠心底一沉,暗道,不好了。
林映棠洗完澡出门已经是上午十来点钟的光辰,任由北安冬日阳光怎样明朗,她也不看不出颜色来。在法务部的廉政署的接待室里,林映棠定神看了看对面两位接待她的干事的工牌,左边一位叫做庞定山,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样子,削骨嶙峋国字大方脸,她猜从后背都能看到这位任干事的下颌骨。右边一位叫任志安,头顶稀稀疏疏的头发,但是面容却只有五十来岁的样子,看人习惯上翻眼珠子,露出下眼白。林映棠抬眼各扫了一扫左右两个墙角亮着小绿灯的摄像头,方才开门见山道,“我是林映棠,我是南山科技园买卖中,盛世给周美珍佣金的经手人。我手上留有沈文启给周美珍一千五百万美金是土地买卖佣金而非政治献金的证据。”庞定山低头翻看带进来的资料,沈文启,沈文谅,周美珍,周嘉和,华显龙,华显麟,资料里他们重点侦讯对象没有一个和林姓扯的上边。庞定山爷爷二十来岁被日本人抓去做矿山做苦力,感染疟疾,传闻还未断气就被拉去活活烧死。从此与日本人的血海深仇就入了家训代代相传。沈家发家老祖是北安开城门迎日本人的商人总代表,参与承包矿山铁路建设不计其数。庞父看电视上的政论节目,名嘴们争相讨论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