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廷尉是聪明人。只是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身材魁梧高大的蒙毅听了这话,虽然明知不过是句激将用调,但是还是免不得侧目看向余阳。
朝中有职务在身的诸臣,唯有蒙毅年纪最轻。
一口气憋闷在他心里面。
就像是大人小时候唬小孩长大用了一些欺骗的手段,但是到了蒙毅这边,他发觉大人从前说的话不是真理而是谎言却比同龄人太迟了些。
他年岁在四十左右,却忽的发觉从前一直被人给骗了。
有些话,他还是不愿意说出口。
那个人,是他年仅十六岁,便想要站在他身边以帮助他实现千古一国之梦的人。
蒙毅的信仰不是孔子的儒道也不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他所信仰拜服是一个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王。
蒙毅曾经原谅过他,毕竟他也是人。是个人,就会犯错误,所以当初他求长生不老药,他四处奔波,想要劝谏于他,结果到了最后,得罪了不少人。
但是现在,有个人非要跑到他面前,捅破这层纸。
余阳已经五十好几了,他比赵高都要年纪稍微大些,他经历了三代秦王两代皇帝,自然阅历不浅。
这蒙廷尉,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
这正人君子有个好处,会得女子青睐,得君王宠幸,但是却也容易遭奸臣的妒忌。
古往今来,君子被小人排挤的事情多了去了,楚国三闾大夫还曾被逼投河呢。
看着蒙毅这脸上的表情变化,余阳也知道他渐渐开悟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余阳也对皇帝的所作所为坚信不疑,但是后来,他也开始渐渐动摇。
“其实先帝的为人,你我都是有目共睹。有些话虽然不能说,但是也不必自欺欺人。假使先帝有能力使天下归心,如今新帝也不必逼问廷尉要三百秦吏。”
蒙毅听了,眼底暗沉。
蒙毅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刻,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光辉灿烂的东西慢慢的融化掉了,变成了沙丘行宫上的那一摊沙子。
他其实一直疑惑一件事,为什么皇帝陛下会容忍赵高一直作威作福,直到先帝将要离开沙丘行宫,预感到他将要对他不利,然后才让他处决了他。
从一开始,先帝嬴政就对他这个廷尉和那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赵高看做是同样的工具,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罢了。
先帝根本就不是不了解赵高的为人所以才被蒙骗,恰恰相反,他太了解赵高的为人了,所以想要利用赵高制裁敲打他这个廷尉。
现在,他明白了。
这么想着,蒙恬自然觉得自己从前一腔热血,满腹忠心都是奉错了人,他怎么能不生气,尤其是为自己生气。
明白了之后蒙毅反而觉得自己长了个榆木脑袋。
对于长眠于地下的嬴政来说,蒙毅现在才明白收敛为何物似乎已经太晚了。
但是对于蒙毅来说,今天晚上,他却获益终身。
这场谈话,让蒙毅昔日身体里为始皇帝流动的滚烫血液温度骤降,速度减慢,他的心迅速的冰冷,随之涌上心头的,支撑着他继续在这条仕途上走的越来越远越来越高的是权力。
蒙毅攥着拳。
只是蒙毅想错了,余阳今日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说先皇的坏话,那可是死罪。
大概只有不想活了才跑到专门负责刑狱之事的廷尉这里诽谤先皇。
余阳见蒙毅自己像是有苦说不出,又有些羞愧和恼怒的意思,这才转入了正题。
“先帝事无大小,皆取于上,未见得有多高明。”
余阳说完,又瞧了瞧这廷尉的脸色,蒙毅脸上并没有什么神色变化和起伏,这才继续道:
“我瞧着,陛下却是有放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