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虽不带有任何表情,但那眉眼之中流露出的威仪之气,却依旧令所有敢与他对视的人,都望而生畏了。
高台有十二层台阶,每一层台阶上,都站着手执刀戟的虎贲,侯音一来到台下,就被虎贲用刀背遮住了眼睛,用长戟抵住胸口,待到刀戟撤去,他才能向前一步,而后又立刻会被另一层刀戟挡住去路。
“侯音,你为官十三年,可知,得罪了多少人?”梁祯冷声问道,他对侯音,心中已经完全没有恨了,因为这恨意到了顶点之后,也就会随着那阴冷的北风,一并逝去了。
“军正,本就是得罪人的。”侯音并不愿跪下,因此虎贲直接用戟尾捅他的脚弯,令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梁祯打量着侯音,这个唯一敢在公开场合,跟自己对视的人,半响方道:“若不是孤保你,十三年前,你就已经死了!”
“所以,音也曾以命来报魏王之恩。”侯音中气十足地回应道,“只是,过去四年,音曾上书三百有二次,可有哪一次,魏王看见了?”
梁祯眼眉一挑,这确实是一个令他无比震撼的消息,因为确实如侯音所说的那样,这四年来,侯音的上书,自己是一次也没有见过。或许,侯音就是因为这样,而渐渐地对自己凉了心,觉得自己是跟……算了,现在想这些,又还有什么用呢?
“你看中刘玄德什么了?仁义?品行?还是爱民?”梁祯身子往前一倾,瞪着眼,摊开双手问道。
“清廉。”
“笑话!”梁祯拍着胡床道,“看到这补丁了吗?孤服不过四套,套套如此,难道孤不比他刘玄德清廉?”
梁祯扬着自己身上的军衣,这话确实不假,因为他的每一套袍服,除了几年前才由汉帝赐给他的王袍之外,每一套,都已伴随了他起码十年,因此,每一套衣袍之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补丁。而这,也正是梁祯有底气反对“奢靡”之风的原因之一。
“魏王确实清廉。但敢问魏王,魏王旁侧,可是人人如此?”
“怎么就不是了?”梁祯又拍了胡床一掌,“华尚书,梁征西,张征南,哪个贪墨了?”
“他们无需贪墨。
”侯音冷冷一笑道,“只需一个眼神,便有阿谀之徒,替其办事。”
“何出此言?”梁祯听到这,心中也是一慌,因为他并不知道,侯音是否真的窥见了,这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秘密。
“杨秋将军乃凉州大人,在羌氐之中,素有威名。然羌胡之性,贪婪畏威而不怀德。故建安二十一年,杨秋曾赠予氐王强端财帛二千余万。此乃其家产之半数。而据音所知,自建安十三年起,杨秋前后六次赠予羌氐财帛,共计七千余万。”
原来,侯音在关中的那段时间,竟然还掌握了这样的秘密,确实,杨秋用来震慑凉州诸胡的手段,就是用自己的威望来震慑胡王,而后再不定期地赠予他们财帛,以使他们不生反意。
但这将近七千万的财帛,很明显并不都是,或者说,全都不是杨秋自己的财富,因为他又不是要作乱,为何要赔上自己的全部家当,来替梁祯安抚羌氐呢?因此,这笔钱的来源,只能是征西将军府——雍凉地区权力最大的官府。
而征西将军府,显然也是掏不出这笔钱的,因为整个关中财政,直到今年,也就是建安二十四年,都还得依靠关东的输血,才能勉强维持平衡呢,因此又谈何自己出钱去抚慰凉州的羌氐胡人呢?
当然,若是去查尚书台的典籍,也是找不到这笔钱的存在的,因为黑齿影寒从来就没有问华歆要过这一笔钱。反之,在尚书台的典籍之中,这件事还被描述成了,雍凉官吏牧民有方,四胡感化,争相归附,阴平氐王强端,更是举族迁往三辅,弃游牧之习,而从农耕之俗。这是多好的一件,令雍凉诸官人人脸上有光的政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