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江湖礼仪从简,穆子建作为长子,还是替穆沧平在青山上为穆放鹤守足三天灵。
谁都知道,穆沧平是穆放鹤一手教养大的。
穆放鹤骤丧,穆沧平在堤上为国事尽忠,这份孝心,便由穆子建替他全了。
守丧过后,穆子建病了一场,第六天才下得山来。
穆典可带了汤和点心来看望穆子建,在门口遇见歆白歌。
两人都是淡然习惯了的,也都是守诺之人——穆典可出阁之前,歆白歌不会向她发难;歆白歌不动,穆典可也不会出手——目光淡淡一汇,各自移开,陌路人一般擦肩过了。
“还请你清一下场。”穆典可说道。
歆白歌信得过穆典可为人,她既堂而皇之地开口了,自不会是为了在无人之际加害穆子建。
便照做了。
穆典可将参汤倒进青碧晶莹的莲花碗里,一行搅拌着,凝目细细看,“这是秘色瓷罢?”她笑说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大哥这里的,可都是好东西。”
穆子建暗自诧异穆典可的见识,转念再一想,金雁尘蛰伏的这些年,暗暗敛财不少,穆典可跟在他身边,虽不得多少温情,“圣姑娘”的地位毕竟尊崇,见过享过的好物自不少。
“都是穆岚从前买的。”他淡淡说。
衣食住行上,他不刻意求简,但不过分好奢华。从前只觉为搏美人欢心,费些银钱是没什么的,眼下被穆典可这么一说,想起这些东西时穆岚爱的,情弛爱衰,瞧着便添堵。
面上却分毫不显,笑道“她近日病情好了许多,都是你有心。”
穆典可笑了笑,“她不来招惹我就好。”把搅匀了的参汤递给穆子建,道“怎么说也是大哥院里的人,总不好随意打杀了。”
怕不是为了他的面子,是穆子衿的人情。穆子建在心里想。
不过这样的局面也确然皆大欢喜。
穆岚毕竟是他的妾室,若真无故横死,他面上也不好看。赶在这节骨眼上,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羞恼杀妾呢。
穆典可从食盒里取出一格带盖的木屉来。先有一股甜香味沁出,开了盖,只见是一屉轻黄软糯的桂花糖糕。
“我自己做的。”穆典可腼腆笑道,“手艺不好,大哥不要嫌弃。”
“你居然还记得。”穆子建心中有软暖感动——桂花糖糕是他从前最爱吃的。金怜音死后,再没有人能做出他钟情的口味,也就吃得少了。
“自然记得的,”穆典可道“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皮,爬到树上掏鸟窝,掉下的喜鹊蛋差点砸到你头上,你非但不生气,反是担心我会摔下来;还有一回,我们去采莲蓬,我的木盆翻了,你冲过来捞我,脸都让藕茎菱蔓划伤了,自己却不知道……”
穆子建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在穆典可心中的分量,绝然当不起她这般殷勤。
穆典可也为穆子衿亲手蒸过糕。那是因为穆子衿也待她格外不同。
穆子衿能为她与穆岚决裂,而他呢?
当时为何就那般鬼迷心窍,那般地迷恋穆岚?
“……我们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穆典可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变了,你也变了。”
她是真的迷茫,说这话时,眼神都散了,空涣涣地映着一抹青葱的绿,是窗外竹丛的颜色。
是谁说过一个人若开始回忆往事,定是现在不如意。
诉完曾经美好,就该说如今的失望了。
“大哥你不知晓,居林苑着火那件事,我虽然也怨恨了你多年,但那么多年,也总在期待着,有朝一日你能给我一个解释。若解释得好,我便不怨了。你疼了我那些年,总不是真的想我死罢……”
可是她等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