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穆沧平回到洛阳。
除了少数知情人,其他人并不知道他曾离开过——虽然许多人怀疑过,但怀疑始终无法证实。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穆沧平一直对外称病。
穆子建夫妇每天都会上沧澜院“侍疾”,依照他的“指令”维护着穆门的运转。二人皆长年听训于他的跟前,模仿他的手法行事,只要不遇大变故,基本不会出差错。
归了,“病”自然就愈了。
当天,穆沧平除劲装,换上一身竹布轻袍,拎着虎头鞋帽,竹编马,贝壳风铃等小儿物件上常家堡望外孙。
自然这些东西穆典可不会要的。
后来福伯把它们送给了堡里其他有婴孩的人家。
深冬日短。穆沧平未时至,与常纪海在合生堂的古槐下长谈了两个时辰,回程时,天已全然黑了。
家家户户掌灯。
穆沧平在岸上作别了张伯,一跃登船。回首望,只见常家堡高低错落的群山上点点灯火,在朔风夜雪里散发着暖柔的光。
他有片刻失神,随即握剑转身,孤帆只影,飘向对岸。
第二天常纪海在梧院里边逗重孙,边和孙子孙媳说起建康的情形。
穆沧平北返之时,容翊已经在窦氏的支持下控制住了朝中局面。
并未大肆株连。
宁玉一派,只要双手不是过分脏污,有能力且愿意做点事的人基本都得以保全。即便获罪的那一部分人,也少有祸及亲族。
以刘禹为首的皇亲党也落马了几家。
容翊动手前当筹谋已久,布局缜密,一环一环相扣,将诸多方面细节以及可能发生的变数都考虑到了,兼有穆沧平一剑坐镇京都——无人能证他在,然人人疑心他在,宫中也有太皇太后窦氏的支持,此番倒宁进展顺利,并未引起引起朝野过大动荡。
当然,容翊主张的包括治水在内的一系列改革新政会触动京中贵胄以及地方士族的利益,推行阻力仍然不小。
是否能够顺利施行,能够施行多少,就要看容翊的决心和手段了。
“你有没有觉得容翊的行事风格变了?”穆典可和常千佛说。
自从常纪海那里得知容翊邀穆沧平共谋事,她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又无法说出具体哪里不对。
如今这感觉越发强烈了。
因为金家的灭门仇,她没少下功夫琢磨建康的刘姓皇族。琢磨刘颛,就绕不开一手扶持他上位的容翊。
享有“容家周郎”“上马能战,下马能治”“才效管叔”诸多美誉的这位容相爷无疑是位难觅大才。昔出战柔然与北国,几征几捷,奠定了边境稳定的局面。后来辅佐刘颛进行军马改革,推行方田均税法,市易法,均取得斐然成效。
然后来变法偃息,容翊也自此高位沉寂,再无如从前轰烈之作为。
一因变法触动了保守派的既有利益,致反对声浪高涨;更重要的是顺平帝刘颛龙椅坐稳之后,有了自己的主张,不再对这位一度感激已极并信赖已极的姑父言听计从。失去了皇帝的支持,本就举步维艰的改革自然难再坚持。
穆典可自认识容翊以来,对其行事做派最大的一个感受便是“稳”。
然而现在,容翊不仅逆天子意,重弹旧调,要将多年前夭折了的政治主张再度推行;为此更不惜与朝廷深为忌惮的江湖势力联手,瓦解刘颛多年来用以制衡方容的宁党势力,致方容于朝堂上一家独大,看似荣极,实则已危。
此番作为,与他多年来审慎行事,致力于保全两家的态度相悖的。
常千佛听完穆典可条分缕析地细数完,也不说她说得对,也不说不对,只来了一句,“你对容翊了解得还挺深的。”
穆典可蹙眉,当然晓得他这不是什么好话,却意外被打通了关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