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一剑斩断了白虹,一剑直去,取穆沧平心窝。
所用皆平简剑式,无多花俏。
这是继绛湖比武后一年多来,她苦心领悟出来的。
穆家剑难,第一难在于剑式之繁奥精深,如茫茫大雾中寻一登山小径;第二难在于窥奥之后,将众多剑式融合贯连,发挥出数倍于单式剑招的威力。好比满山都是断头路,乱跑乱撞始终只能在山腰打转,只有打通道路之间的关节,才能继续往上走。
青山祖宅的大多数人,包括已经跻身名剑第五的穆子建,都仍在这第二重难关前苦苦徘徊。有的攀得高,有的攀得低,但毋庸置疑,都没有登顶。
第三难就是摒弃之前习得的技巧,从圆融退回到最初的滞涩,相当于放弃现成的路不走,开山凿石,自己开垦一条路来。过程艰难,却是上山最快,也最合心意的。
也是她此时正在做的。
最后一难,便是像穆沧平那样,忘记所有的剑法技巧,全凭心意出剑。他不需要路,脚落在哪里,哪里就是路。是故高山万仞,无距无阻,随心而至。
是她尚未达到,正在为之努力的。
剑自然是刺空了。
她以简单招式攻,穆沧平便以简单招式防。
任凭穆典可刺来的角度如何刁钻,是快是慢,穆沧平统统一剑化之。好比春日踱步柳林中,时不时抬手拨开那些恼人的柳絮,极随意。
穆子焱终于明白了穆典可的那句话——“我若关起门来练剑,这辈子都没有希望赢过他。”——当他在为自己前进了五十步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对手已经不声不响地迈出了一百步。
穆子焱心中实堵。
年轻一代的习刀者中,他已然是翘楚。但若想战胜穆沧平,恐怕只能仗着年龄的优势,慢慢熬死他了。
他转身一刀劈了岸上一棵合抱粗的老榆树,骂了一声娘,心中郁气方才纾解了些——实在见不得那老家伙回回鼻孔示人的样子!
金采墨也来了,应穆典可之邀。
她穿着还在娘家做少女时常穿的水墨裙衫,站在水岸一块嶙峋瘦石旁,脸色白如雪。
嫁入书香之家的她这些年疏荒练刀,武功已退步到不堪示人的地步。若将穆典可换成她,早在穆沧平出第一剑时,她就已经死了。
河心的打斗并不激烈,没有船翻水涌,也没有火花四溅。
无论穆沧平,还是穆典可,出招都并不华丽,而是回归到一种最原始质朴的形态,平平出,平平回。
却快,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楚剑在何处。
百招不过须臾间。穆沧平忽然后退一步,手中数把长剑虚影合拢来,重新敛成有形质的寒光铁剑,惊虹游电一般飙射而出。
穆子建心中一凛——“虹贯日”!
这可是穆家剑夏卷中的极烈杀招。
随后他发现剑的走势不对劲,或是“金乌堕,一丈霞”……似乎还是不对!
不容他想更多,他的衣袍便向对岸扬了起来,几乎带动他跌进颖水里。身后呼啦一片声响,是树叶离枝的声音。
炎夏时节,却是凛冬气象。岸边槐柳纷纷脱叶,叶似狂蝶,向着河心穆典可所在的位置蜂涌。
穆典可却已不在原位了。
穆沧平这一剑不是“虹贯日”,也不是“金乌堕”——前半式“虹贯日”,后半式“金乌堕”,剑意却是“卷落梅”。
杀招在背后。
进则生,退则死。
所以她向前进了一步,手腕疾速转,挑开穆沧平当胸刺来的一剑,暴起斩下。
“锵——”两剑相撞,她被震得双臂一跳,然穆沧平的剑并没有被斩断。
以玄同之利,加之她精心选取易断位置,灌注全身内力奋力一斩,竟不能将那把寒酸的破剑斩断。